銮公《上龙马表》赏析

原文 　　伏以，泰运天开，景星偕庆云济美；灵机地拥，芝草暨蓂荚争荣。虫鱼表异于介鳞，在昔稀闻史册；鸟兽标奇于形体，斯今诞育山陬。庆洽普天，光分率土。臣銮诚惶诚恐，稽首顿首上言：窃维圣人御极，吉兆先占；王者绥猷，休徵叠见。是以羲皇作覩，黄河呈八卦之图；协帝文明，碧殿来九苞之采。祇台德先之世，神龟出书于洛川；殚心基命之朝，驺虞翔步于周野。获白麟于雍畤，聿昭汉武之雄风；贡青狮于西陲，亦感开元之初政。此皆太和保合，川岳流蕴蓄之光；亦由明德馨香，天地启氤氲之秘。慨自徽音既邈，爰教胜事难逢。彤辰雊雉飞鸣，原为殷宗致警；郭外爰居集止，实因海岁多风。以至指孔雀以为鸾，难堪献媚；拟羵羊以为犬，仅可传奇。殊非盛世之祥符，岂是太平之瑞应？未有陆行兼水行之状，瞬息九霄；毛族并鳞族之形，须臾千里。如今日者也，兹盖伏遇皇帝陛下，聪明天纵，学问日新。乃圣乃神，际昌期而膺宝籙；允文允武，承令绪而奠瑶图。聚六辔而总持，登兆姓于康庄之境；胥四灵而驯扰，纳群生于动变之腔。德遍方隅，咸登紫气，祥徵垌牧，忽吐红光。乃生上驷于厩中，全非马态；实孕花骢于塘畔，半属龙姿。似龙非龙，拟以龙则固马蹄而马尾；似马非马，拟以马则固龙角而龙头。良以，蛟虬非服乘之材，故托之马，以展其蹀躞驰驱之技。骥馵本调良之选，更参之龙，以神其飞腾变化之能。秦非子汧渭之孳生，无如此之穿云出谷；刘累公沼池之豢养，鲜若斯之踏地腾空。投诸华麓之群，不须伯乐之留目；譬诸葛坡之化，奚待僧繇之点睛。亦走亦飞，宜备当阳之法驾；如云如锦，岂同伏枥之常骑。谨贡天闲，永扶帝辇。五年巡狩，欣从甫草之蒐苗；万国来同，竚奏长扬之雅颂。臣銮伊威缈质，尺蠖微姿。倾抹马之愚忱，衢歌信口；矢从龙之鄙志，巷舞扬眉。遥望鹓班，曷胜燕喜，伏愿骏德，弥崇龎恩。益溥勤马政之修，而騋牝萧萧，岂仅三千之富？焕龙章之采，而袗衣郁郁，尤昭九五之尊。求贤而市骨，有旌纳谏，而批鳞无谴。武功丕振，边疆尽马伏将军；文教覃敷，左右皆龙图学士。将见厅旋一马，勤俭之名相联登；随看室绕双龙，参赞之圣人再出。民胞物与，金瓯孔固于千秋；海晏河清，玉历恒新于万世矣！臣銮无任瞻天仰圣，激切屏营之至，谨表恭进以闻。

译文 　　我伏下身子，向皇帝陛下禀告：大运由上天开启，景星和五彩祥瑞之云交相辉映，美不胜收；厚重的大地孕育灵异的生机，灵芝草和蓂荚草竞相生长，欣欣向荣。虫和鱼都由介鳞演变进化而来，但又各有不同的特征，过去很少能在史册里查找到；飞鸟和走兽有不同的形体，现在它们都生长在山中。
　　普天吉庆和谐，大地充满阳光。微臣周銮诚惶诚恐地跪拜叩首上奏皇帝陛下：我私下认为，圣贤之人登基称帝，必定预先出现许多吉祥的征兆；帝王君临天下安抚百姓，吉祥的征兆会多次出现。因而，伏羲上皇一出现，九曲黄河就呈现出八卦的图形；舜协助尧帝治理国家，皇宫碧殿上就飞来色彩华美的凤凰。把德行看得最为重要的时期，神龟背负天书从洛水而出；竭心尽力去完成上天授予使命的朝代，驺虞这种仁兽就出现在周朝广袤的大地上。在雍畤祭坛祭祀五方天帝时，汉武帝得到了白色的麒麟，迅速昭彰了大汉席卷万里的雄风；西方的少数民族进贡青色的狮子给唐朝，说明玄宗的开元新政德播海内外。这都是因为天下太平，人民和睦幸福，长河高山流淌放射出蕴蓄的光芒；也是由于人民明德知礼，高天厚土开启了二气相交相合化生万物的行动。这些都已经离我们远去，成了过往的历史，遗憾的是我们没有生长在那个年代，欣逢这些胜事。
　　野鸡在红霞满天的早上飞翔鸣叫，原来是为殷商王朝报警；城外海鸟聚集停留在树上，实在是海上吹来的风又大又多。至于把孔雀当作凤凰献给朝廷，难于达到取悦皇帝的目的；把羵羊这种土中神怪当作狗犬，只能当作天方夜谭的奇闻和传说。这些实在不是太平时代吉祥的预示，又哪里是盛世王朝昌瑞的征兆！从来没有能够在陆地和水面上，转瞬之间就能飞到九霄之上的飞鸟；也没有既长毛又生鳞，在须臾之间就奔驰到千里之外的怪兽。
　　今天，因为拜见皇帝陛下才说了这么多。陛下天赋异禀，聪明过人，学问每天都有进步。陛下是神是圣，承负上天赋予的使命，一定会开创繁荣昌盛的时代；陛下能文能武，继承祖先伟大的事业，一定能绘出又新又美的画卷。陛下集中权力，总理朝政，使亿万百姓过上康庄生活；强化教育和管理，使多疑异变的老百姓的行为全都合符道德规范。陛下的功德遍施每一个角落，全国各地祥瑞的紫气越来越浓，在放牧牛马的田地里，突然出现了吉祥征兆的红光。于是，在池塘畔孕育、在马棚里诞生了上等的五花马。这匹马不全像马的形状，有一半就是龙的姿态了。它像龙又不是龙，把它当作龙，它又有马的蹄和马的尾；它像马又不是马，把它当作马，它又有龙的角和龙的头。由于蛟龙没有奔跑的才能，因而托身为马，以展现它驱驰奔跑的技能。它本来就是一匹驯服善良左脚白色的宝马，又增加龙的本事，使得它又有了在天空中飞腾在风云中变化的本领，它就是一匹似龙似马的龙马。
　　秦非子是历史上最会养马的人，在汧水和渭水边繁殖养育的骏马，也没有能像我的龙马这么奔驰起来就能穿过云雾飞过山谷的；刘累公是历史上最善于养龙的人，他在池塘湖泊里豢养的蛟龙，很少有像我这匹龙马这么踏地就能飞腾到空中的。将它放到华山脚下的群马中，无须伯乐相看，它也会脱颖而出；又譬如把它放到葛坡那个地方，何须等待张僧繇来点睛，它也能腾云驾雾千变万化。它能走能飞，就像当年在当阳长坂坡从土坑中飞起来的赵子龙的坐骑；它的花纹如云似锦，非常美丽，哪里会和在槽枥之间只知道进食的寻常的马一样啊！我将这匹龙马郑重地进贡给天子的马厩，永久地拖拉皇帝的御车。巡狩五年，高兴地跟从天子到原野上进行田猎；万国之君齐来朝见天子，皇宫里奏响长扬这一高雅的颂歌。
　　微臣周銮，就像伊威、尺蠖这种小虫一样，只有渺小微细的姿质，我用愚蠢但又忠诚的心意把这匹不同凡响的龙马献给陛下，我高兴得在通衢大道上信口而歌；实现了我跟从陛下创出一番事业的愿望，我高兴得在街巷里扬眉起舞。远远看到官员上朝整齐的行列，不胜欢喜高兴之至。期望所进贡的龙马，能够凭借温驯善良的德行和奔驰千里的才能，获得陛下永久崇隆的恩宠。
　　我要更加勤奋地加强对马政的研究，使得远不只三千之数的彪悍的高头大马在原野上奔驰嘶鸣，群马像龙身上一样的花纹在阳光的照耀下更加鲜明亮丽，而同样颜色的马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繁多，更加彰显出皇家的威严和气势。
　　希望陛下求贤若渴，像燕昭王那样花千金去买千里马的骨架，对臣下上奏的谏言虚心采纳，并予以奖励，对违背陛下意愿而犯颜直谏的也不予以谴责和处罚。这样一来，国家武备振兴，守疆御土的都是马援一样的将军；朝政治理完备，出谋划策的都是龙图阁的饱学之士。看到皇宫矮小，房屋狭窄，一匹马转个身都很困难，陛下勤俭的美德已经名闻海内外。又看到皇宫内缠绕着两条蛟龙，预示着协助陛下治理国家的圣人就要出现了。陛下只要爱护治下的一切臣民和物类，就能永葆江山千秋万代。大海风平浪静，浑浊的黄河变清，天下一派太平，国家就会万世不绝啊！
　　微臣周銮，不胜感激陛下给了我这个没有任何官职的百姓瞻仰皇帝风采的机会，心情非常激动，诚惶诚恐地到了极点，因而郑重恭敬地奉上《上龙马表》，恭请陛下阅看。

赏析
　　周銮，字茂贞，号庆堂，生于后梁贞明四年戊寅岁（918），殁于大宋咸平庚子三年（1000）。曾授朝议大夫，后唐时因进贡龙马有功，被封为龙马丞相。
　　周銮所处的五代时期是中国历史上最为黑暗的时期之一，他进贡龙马的后唐是由唐朝河东节度使、晋王李克用之子李存勖于923年建立，定都洛阳。936年石敬瑭攻入洛阳，后唐灭亡。后唐仅存世14年，历李存勖、李嗣源、李从厚、李从珂四帝。清泰是末帝李从珂的年号，李从珂在位仅三年（934—936）。后唐极盛时期的疆域，东接海滨，西括陇右，北带长城，南至岭南，是五代中版图面积最宽广的朝代。
　　《上龙马表》收录于修水（古称武宁、分宁、宁州、义宁州）周氏“三堂”宗支宗谱和《义宁州志》。
　　修水地处湘鄂赣三省交界之处，北有幕阜山脉，南有九岭山脉，两大山脉之间是江西五大水系之一的修水。县境之内除了山间盆地河边冲积洲地外，其余全是崇山峻岭。在宋代，六千多平方公里的修水（当时叫分宁，包括铜鼓县在内）仅有人口二万多人，而在更早的五代十国时期，人口就更少。由于人烟稀少，山上全是各种竹木藤萝，盆地和冲积洲上大量生长着适于牲畜食用的牧草。周銮和家人从浙江迁徙修水后，就在修水的大山里为皇室朝廷养育御马和战马。马常年白天在野外吃草，晚上在外睡觉。有一匹母马不知怎么回事，竟然生下了一匹似龙似马非龙非马的龙马，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认为是圣君出世盛世来临的祥瑞征兆，应该把这匹龙马进贡给皇帝。在这样的情况下，文人出身，又有朝议大夫官衔的周銮，就用当时风行的骈文写下了这篇《上龙马表》。龙马上贡后唐后，随着风云变幻，朝廷不断更替，龙马辗转于后唐、后晋、后汉、后周的御马厩里，最后成了赵匡胤的坐骑，也真正成了赵宋王朝近三百年基业的祥瑞征兆。
　　《上龙马表》是一篇学养非常深厚不可多得的表章。它结构合理，条理清楚，通篇用典奇多，对仗工整，辞藻华丽，音韵铿锵。
　　从表章的开头至“毛族并鳞族之形，须臾千里。”主要写“圣人御极，吉兆先占，休徵叠见”。从“如今日者也”至“岂同伏枥之常骑”，写皇帝英明神武，大有作为，因而上天降祥瑞于大地，龙马应运而生。同时，对非龙非马、似龙似马的龙马的外观及奔跑驱驰飞腾变化之技能进行了详细的描写。从“谨贡天闲”到末尾，写我贡献龙马，高兴得衢歌巷舞，要继续研究马政，为皇帝养好马，多养马。同时期望皇帝求贤若渴，虚心纳谏，爱护人民，治理国家，从而海晏河清、金瓯孔固、玉历恒新！
　　整篇表章主要是两个方面的意思，一是圣人御极，盛世来临，必定吉兆先占。当今皇上英明聪睿，文武双全，必定大有可为，因而龙马应运而生。二是期望皇上励精图治，选贤任能，开创一番伟大的事业。从而表现了作者及当时人民都希望兵燹永息，天下太平，人民和乐安详，社会幸福永远的强烈愿望。
　　在艺术上，《上龙马表》有如下特点。
　　一、格局宏大，气势如虹。一开头，就从天地说起。“泰运天开，景星谐庆云济美；灵机地拥，芝草暨蓂荚争荣。”“庆洽普天，光分率土。”还有“瞬息九霄”、“须臾千里”等等，把人的目光吸引到九霄之上千里之外，把人的思绪勾连到泰运、灵机这些冥冥意念之中。
　　二、类比起兴，排山倒海。“获白麟于雍畤，聿昭汉武之雄风；贡青狮于西陲，亦感开元之初政。”“秦非子汧渭之孳生，无如此之穿云出谷；刘累公沼池之豢养，鲜若斯之踏地腾空。”还有“乃圣乃神，际昌期而膺宝籙；允文允武，承令绪而奠瑶图。”这些句子使人的感觉就像长江之水波涛汹涌一泻千里。
　　三、讥刺批鳞，反话正说。希望皇帝能成为一代明君，就说皇帝聪明天纵、乃圣乃神、允文允武。期望皇帝求才思贤、虚心纳谏、惜财勤俭，就说“求贤而市骨”、“纳谏有旌，批鳞无谴”，还有“厅旋一马”等等，使人知悉作者的良苦用心和说话艺术的无尽魅力。
　　四、纵横捭阖，收放自如。行文思路天马行空，纵横几万里，上下几千年，黄河、洛川、羲皇尧舜、汉武开元，放得开收得拢，字字不离中心，句句围绕主题。
　　五、对偶工整，字字合榫。如“贡青狮”对“获白麟”，“允文允武”对“乃圣乃神”，“騋牝萧萧，岂仅三千之富？袗衣郁郁，尤昭九五之尊。”“民胞物与，金瓯孔固于千秋；海晏河清，玉历恒新于万世”这些排比句，其中的动词、副词、名词、数词都对得十分工整，几乎可以说词词相对字字合榫。
　　美中不足的是，《上龙马表》一是用典过多，今人难以理解。二是为求骈文对仗工整，不惜重复比兴。